船上驚魂夜

本以為最近可能都不太會有中國人來了吧，
還在想，是不是該早點走呢？
所以當前一晚我接到要上船工作的訊息時，
還覺得滿高興的。
再怎麼說，雖然薪水很少，
但總也是一點吃飯錢，不無小補。

本以為只是個普通的一天，
沒想到竟是工作時數超過 24 小時驚魂記。

話說當天出海時我們就已經發現風"有點"大。
浪是還好，但是風不小。
等到了島以後，
除了天氣陰沈，偶爾下點雨以外，
其實還滿普通的。

直到要回航前，
突然發現，今天退潮退的好低啊！
整個 lagoon 旁的 reef 都露了出來。
我連忙拿了相機，
拍下這難得的鏡頭。



這個時候拍照拍的很高興的我，
還沒有意識到這竟是造成驚魂夜的兇手之一。

在清點完人數後，
很不尋常的，船一直沒有發動。
大夥就一直坐在船艙裡，
而我，想說大概只是船長在確認些什麼吧，
以前也發生過，
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直到 20 分鐘後，
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才知道，原來船有問題！
這艘船一共有兩具引擎，
其中一具居然因為排氣管（我不知道是不是排氣用的，但總之是個向外連通的管子）進了海水，
就這樣掛點了。
這時船長說，
沒問題，一句引擎也可以走，
只是說速度慢一半，要多花一倍的時間回去。

在我把這消息告訴已經開始驚慌的中國旅客後，
又過了 20 分鐘，
居然還是一點動靜也沒。
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
原來，今天 lagoon 內的水退潮退的太淺，
而我們又只有一具引擎可以工作，
不平衡的船身硬要出 lagoon 的話，
是會卡在礁石上的！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引擎壞掉 + 大退潮）
這時船長下了重大決定：

我們留在這邊一個晚上等待明早船隻接駁。

為什麼是這樣的決定呢？
因為此時的天氣已是狂風暴雨，（颱風要來了）
而天色也開始暗了下來。
在這樣的天氣，船隻是不能夠在晚上航行的。
要來救援我們的船絕不會在自身有危險的情況下冒險過來，
就算過來了，也回不去。
而我們這一群人，
雖說被困住了，
但是並沒有人有生命危險，
而船上室內擋風遮雨，船身又被固定在 pontoon 旁不會在海上漂流，
且備有足夠的糧食與淡水，
因此在船上絕對是最安全的選擇。

忙碌的船長在下達了要我們轉達給旅客的指令後，
就繼續鑽進機房去維修引擎。
而我們就分頭去轉達船長的指示。

今天一共有 57 名旅客，
其中有 37 個是來自中國的旅行團。
想當然爾，這 37 個就是我的任務。
殊不知，這是一群驚慌的中國人，
並不是一般的旅行團啊！
在我拼了命解釋我們面對的狀況後，
大夥開始質疑：

-> 不能找海岸救援隊開直升機過來嗎？
-> 不能晚上派船過來嗎？
-> 何時會有派船過來？
-> 聯絡旅行社領隊了嗎？
-> 聯絡中國大使館了嗎？
-> 晚上的住宿費要怎麼退？
。
。
。

話說所謂的救援情況（rescue situation）
指的是當有人有立即生命危險時（例如：心臟病發）
船上的船員得立刻進行急救，且聯絡海岸救援隊，
此時，海岸救援隊會立即派出直升機前來救援。
其救援對象為患者，及其最多一名家屬。

雖然這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
但我至少解釋了 10 遍，
大夥才開始可以接受"不會有直升機前來救援"的事實。
我不由得懷疑，大家是不是被電影洗腦了，
認為海上出事=危險=直升機救援。

在經過了近一小時的努力後，
他們開始不想相信我這個小夥子，
開始認為我可能在跟他們亂講。
此時他們的代表提出了見船長的要求。

要見就見吧，
我把他們的需求跟今天的 Crew Director, Bernedate 講，
她問我：
What do they need from skipper?

我解釋了半天，
講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們要見船長幹嘛？
坦白說大家心知肚明，見船長並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因為我們就是轉達船長的意見給他們啊！）
但是我知道他們要的只是一份安心。
聽了半天後，Bernedate 最後問我：
Do you think it's NECESSARY to get skipper for them?

我回答她：
I don't think it's really necessary.
But I'm pretty sure that it will make them feel comfortable, because they just need someone they trust to tell them what's going on.
They don't trust me, but they trust the skipper.
That's why I think it's good to let them see skipper.

Bernedate 相信我的判斷，
雖然她不認為這樣有用處（理性思考下的確是這樣）
但她相信身在第一線且同樣講中文的我的判斷（事後想來，她能做到充分授權，真的不簡單）
去幫我找了船長。
而船長來了以後，
一開始也不明白為何需要他來。
不過在我解釋後他也欣然接受。
於是，他又把我已經講過數十次的話用英文又講了一次，
當然，我在一旁翻譯。
我心裡覺得好笑，我翻譯的內容不就是我過去一小時一直在講的東西嗎？
但這時他們果然開始點頭，好像有要接受現實的樣子了。
最後中國團的代表提出要借衛星電話的需求，
船長也接受了，將衛星電話借給他們。

借衛星電話要打給誰呢？
原來，就是打給他們旅行團的領隊，以及某個據說可以連絡上中國大使館的人。
打給領隊。。。好吧，
我想跟要見船長是一樣的道理，只是要有個他們相信的人安慰而已。
但是聯絡中國大使館？
我實在無法體會了，
what's this for?
等到他們打完電話後，
我開玩笑的問今天在船上工作的 dive crew, Yosuke:
Do you want to contact Japan Console?

他一臉狐疑問我：
What for?
我回他：
They just tried to contact China Console...
於是他笑了。
雖然我們只是苦中作樂，
但從這些反應可以看出人在壓力下，面對未知的事物的能力。

船上另外 20 名遊客，
多是歐美背包客，或是一家子來旅遊。
他們在一開始五分鐘會主動詢問狀況，（從一開始就跟中國團就很不同）
等到船員解釋過後，就開始面對"自己要在船上一整晚"的事實了。
有的開始看書，有的開始找地方睡覺，
有的開始交朋友聊天，有的開始整理自己的筆記。
有個中國媽媽問我：這些老外為何都不緊張？
我想，這就是不同的教育與不同的文化，造就不同面對問題的態度。

在這團 37 個遊客中，
只有一對特別的姊妹幾乎完全不緊張。

樂於找人聊天，東看西看，
彷彿在參加夏令營的樣子。
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態度，
並不是無知，而是在了解後好好面對問題，
並且從中找尋樂趣。
所以我在安撫完那驚慌的一群人之餘總是偷溜去找她們聊天兼休息。

12 歲的妹妹據說來自火星，
她居然跟我說：你看"他們"中國人，只要有一個可以窩的地方就可以感到很安心了。
真不禁讓人懷疑她的年紀？
而 19 歲剛上大一的姊姊沒有出國念書，卻講的一口好英文，
真應該讓她來接替我的工作啊！
我們聊天聊到半夜，
直到累的受不了才隨意找了位置，
倒頭就睡。



隔天一早四點多起來，
得知一個消息，
偉大的船長居然在半夜把船修好了！
於是在等到天亮且漲潮後，
我們開始期程回航。
回航途中，雖然仍是晃的厲害（畢竟還是狂風暴雨）
但暈船的人竟沒幾個，
想必是經過一晚的訓練已經習慣了。

待回到岸上後，
整個驚魂記才畫下了句點。


後記：
晚上在家裡看到了電視新聞，
頭條就是我們被困在海上的新聞。
新聞中說了一句話：
Every cruises canceled their trip, why does this company still go out?
我跟 Tine 聽到當場大笑，
我想，我可以回答這個新聞記者：
因為他們死要錢。